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丧尸爆发,我被困在了废弃的石龟山风景区。
一家200平米的小卖部,是我唯一的藏身之地。
石龟山突然活了。
我拥有了一座移动式囤货堡垒。
种菜、泡温泉、全球直播。
与众不同的末日躺平生活开始了。
1
「你别觉得委屈,公司优化配置裁掉的不止你一个人。现在经济不景气,公司的压力很大。你是老员工了,要体谅我们的难处。」
老大一句话,我拿着N+1的补偿离开了公司。
前几年入手了一套二手房,房东急着出手,我没多加考虑就拿下了。
房子在三环外,按揭100万,20年,月供6192.34。
我抠抠搜搜供了三年,一点积蓄都没有。现在一失业,各种意义上的弹尽粮绝。
发简历,找工作,结果迟迟没等到任何一家公司的offer。
经济形势越来越差,地主家也没有余粮。
其他海投的简历,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在扯淡。
卖保险、房屋中介、办信用卡,还有拿着鸡蛋兑换券专门去公园蹲点等着忽悠大爷大妈买保健品的。
能赚钱,就是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。
光找工作就花了三个月,我也不指望能再当个体面人了,干脆扒拉着闲鱼打算搞辆二手摩托去送外卖。
卖家是个老大叔,不会打字,直接语音给我回话:「摩托是我儿子的,他骑了几天。暂新暂新的,你看上了就来拿。」
高端四喷巨兽,卖个小电驴的钱。这要不是骗子,就是血赚。
我看看卖家定位,石龟山。
也不太远,就跑一趟吧。
石龟山这块以前是个景区。
有个公司跑来风风火火地开发了一番,在周边搞了农家乐、卡丁车场和垂钓乐园,又把山上弘福寺围了改扩建,后期还说要开发玻璃栈道和“步步惊心”。结果后面经济下行,开发也搞不下去了,那个公司扔下一堆烂尾工程人间蒸发。
现在石龟山周边被搞得一塌糊涂,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。
别说是游客,连周边的农户都不会多往山上瞅一眼。
我坐网约车到了山底下,司机说什么也不肯往上走了。
「兄弟,你顺着这条道上去,是条近路。」
我下车之后朝四边张望了一遍,看见一个做得不伦不类的雕像,手上举着个牌子,上面写的‘welcome’和‘欢迎’斑驳得难以辨认,有点废土的味道。
雕像后面是一条小路,路边的树都长疯了,只有靠路边的树枝被修剪过。
司机没驴我,这路能走。
导航已经用不上了,我全凭直觉绕了一个多小时才找着老大叔开的小卖部。
这个小卖部在山腰上,农户自建房,两百来个平方。
前半边是门面,后面一边是住处,一边是库房。
「这地方不好找吧?」
「还行,山上凉快。」
今天气温43度,太阳底下能煎鸡蛋,狗都不敢在路上落脚。
石龟山上树木茂密,体感比外面凉快,这个山爬得倒也不遭罪。
老大叔带我绕到后院,手里摇着扇子,「我也不晓得这车值多少,反正我也不会骑,有人给钱就卖了。」
我一眼就看见车前轮瘪了一块:「老叔,这车是不是出过事故?」
「我儿子骑这车摔断了腿。你别嫌晦气……你要是真心想要,老叔再给你便宜二百。」老大叔特别实诚,也是一心想出手,「我儿子还在医院里,急用钱。」
「这点小磕碰不碍事,我也不能占你那么大的便宜。我按你标的价,再给你加五百。你这有收款码,我直接微信付你。」我扒拉着手机,结果手机信号太差老是提示支付失败,倒搞得我跟个骗子似的。
「莫急莫急,这地方信号是不太好。」
信号恢复了。
提示付款成功的瞬间,跳出来一条封城的消息。
【因本市发生不明源头的高传染性狂犬病,我市现对本市的所有交通线路进行封闭式管理。请大家尽量减少外出,做好个人及家庭成员安全防护,避免与他人接触。若发现身边有身体发生剧烈抽搐、不明原因的疼痛出血、畏光怕水等症状,请立即与紧急防疫指挥部联系。】
我懵了。
之前市里搞过防疫管控,封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,但是这样一点兆头都没有就直接封城还是第一次。
2
我回不去了。
老大叔是个好人,腾出了儿子的房间让我暂时窝几天。
我这才知道他姓莫,是个退伍老兵。他老婆走得早,儿子莫山在市郊一个洗车场打工,周末才回来看他。
我当然也不能白吃白住,等解封了我肯定得算住宿费给他。
小卖部里不缺吃喝,就是生意太差,大多都是陈年旧货。
莫叔泡了两碗面,撕了两个快过期的卤蛋,我俩凑着着对付了一顿。
趁着天还没黑,我到山顶走了走。
路上见到两个背着背篓的弘福寺小和尚,客客气气地双手合十向我打招呼。
我站在山顶观景台望向城市那边望。
浓浓的白雾包裹了一切,什么都看不见,只有罗华大厦顶上的景观探照灯破开雾气,投射出一束绿悠悠的光。
弘福寺敲响了钟声,整座山都跟着静默。
我沿着小路往小卖部走。
那一点灯光在黑暗中亮汪汪的,怎么走都不会迷路。
「病毒……咬人……可能是丧尸……」
莫叔的电话开了外放,我从他和儿子的电话里听到了几个很魔幻的词。
他见我进来了,冲我笑了笑,又对他儿子说:「别胡思乱想,安心养病。摩托车卖了,等解封了爸就来看你,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医院说。」
我觉得不对劲,假装去看架子上的饮料,故意凑近了一点。
电话那边声嘶力竭地喊着:「爸,你一定要信我!这次封城不是什么狂犬病,而是丧尸病毒!我住的医院收治了三个这种患者,他们已经开始丧尸化,还咬伤了医生和护士!这真的是丧尸,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!」
我听到了那个年轻人绝望的哭嚎。
「老叔,怎么了?」
「我儿子……我儿子在和我开玩笑。你别管。」莫叔捂着手机,有点尴尬,「他脑子没毛病,真的。」
我相信,再顽劣的孩子也不会和父亲开这么恶劣的玩笑。
我抢过莫叔的手机:「你慢慢说,我相信你。」
「你是谁?」
「买摩托车的。封城了,我被困在你爸的小卖部了。」我追问,「你说吧,现在是什么情况?」
「上面的人已经知道严重性了,但是已经晚了。我去敷药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他们谈论,这个病毒潜伏期很长,好多人都没有症状,现在已经扩散开了。」年轻人压着嗓子提醒,「求你了,你一定要守好我爸,我说的话他怎么都不信。」
「你要我怎么守?」
「逃……不行,来不及了。你们锁好门窗,他们说的爆发期马上就到了。」年轻人重重地吸了一口气,「还有10分钟……不,9分47秒。第一波爆发一定要躲好,无论发生什么事,千万别出来!」
「那你……」
话音未落,对面传来一阵混乱和惨叫声,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电子噪音,一切归于沉寂。
莫叔浑身发颤:「山子?我家山子怎么了?」
我校准了一下表,莫山给我的时间不是特别准确,误差预计在三十秒内。
现在大概只有九分钟了。
「莫叔,听我的。关窗,锁门,我们得活命。」
我快速地清点了一下身边的物资和工具。
最重要的是食物和水。莫叔的小卖部不大,囤积的食物、矿泉水和饮料大概够我们封闭生活一个月左右。
七分钟过去了。
下一个紧要的物资是工具。
莫叔当过兵,有囤工具的习惯。兵工铲、军用刀、榔头撬棍啥的再加上从捆扎的货物上拆下来的包装带,该有的基本上都有了。
还有1分21秒。
这里经常停电,莫叔自己准备了手摇发电机,屋顶上还有太阳能板。
48秒。
照明方面,莫叔自己有一盏应急灯,货柜边上还有几根老蜡烛。
13秒。
药品。莫叔身体倍儿棒,盒子里只有少量的感冒药。
手机上的倒计时铃声响了。
我猛地怔住。
九分钟的时间非常紧迫,基本上是我问莫叔答,很难系统地进行整理。
「秦皓,你到底在捣鼓些什么?」莫叔完全不理解我的行为,「这是山子让你干的吗?」
啪!
停电了,屋子里漆黑一片。
3
「别急,我这里有蜡烛。」
莫叔摸索了一会儿,用打火机点着了蜡烛。
我看了一眼外面,有点困惑。
从窗户望出去,正好能看见后院那扇大铁门敞开着,浓雾正顺着门往里涌。
「莫叔,你院门没关?」
「关了呀,就是那种老式的弹簧锁。我平常都是随手套上就完事,可能刚才没关好。」莫叔比划着,「等着,我再去关。」
「莫叔,别动。」
我看见了。
有一具丧尸倒挂着趴在窗户上,脑袋在外面的栏杆上撞得砰砰响。他身上穿着一件橘绿色冲锋衣,身上还缠绕着安全绳,看打扮应该是某个登山俱乐部的学员或者教练。他身体僵硬,表情扭曲,脸上的肉腐败程度很高,显然已经死去很久了,但是那双眼睛依旧直勾勾盯着我,让人毛骨悚然。
计划没有变化快。
莫山说的没错,丧尸病毒扩散得比预期更快更远。
如果连石龟山这种鬼地方都有了丧尸,那城里会是什么样?
「这是什么鬼东西!」莫叔也看见它了,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「丧尸。也就是老一辈说的僵尸。」
我伸手去够工兵铲,结果手肘磕在柜台上,咚的一声。
丧尸像眼镜蛇一样猛地扬起上半身,似乎在辨认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我吓出了一头冷汗。
虽然影视剧里看了不少,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玩意儿,老实说我也怕。
外面的丧尸又垂下身子,还是直勾勾地望着屋里。
我反应过来了,它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。
因为它注视的不是我,而是屋里的火苗。
莫叔比我反应更快,使劲朝蜡烛吹了一口气。
火光跳跃了几秒钟,终于熄灭了,整间屋子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。
丧尸停止了撞击,迅速地消失了。
我指了指屋顶,示意它在上面。
莫叔把工兵铲攥在手里,又把柜台下面的撬棍递给我。
屋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像一条很大的蛇在爬行。
我和莫叔屏住呼吸,谁都不敢开口说话。
屋顶传来抓挠声,沙土灰尘在黑暗中倾泻下来,发出阵阵哗啦啦的声响。
丧尸在挖洞。
要是它进来了,我和莫叔都活不成了。
「莫叔,赌一把。」我拿起了那截蜡烛,手心里全是汗。
莫叔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,按着我的手摇了摇头:「你年青,我去。」
「不行。我扔,你关门。」
我用打火机点亮蜡烛的瞬间,丧尸立刻就躁动起来,发出了骇人的嘶吼。
我害怕得浑身发木,甚至不记得我是怎么拉开门把蜡烛扔出去的。
蜡烛在黑夜里划出了一道金红的抛物线,瞬间滚落到外面的台阶下面去了。
屋顶的丧尸竟然直接从屋顶跳下来,趴在地上朝蜡烛爬过去。
火光瞬间就消失了。
我冲出去,使劲把后院的大铁门关上。
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门锁是坏的。大概是太老旧了,刚刚直接被丧尸撞得卡死在锁里了。
「秦皓,快回来!快!」莫叔挥舞着兵工铲,使劲朝我挥手。
我转身的瞬间就听到了丧尸的咆哮声,但我不敢回头。
莫叔没关门,反而冲出来了。
他手上的兵工铲狠狠地扎进了丧尸的脑袋。
丧尸使劲挣扎,双手呈爪状向着前方挥舞着,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。
「秦皓,油!门边有油!泼它!」
泼油,点火。
我的手抖得厉害,直接把打火机扔了进去。
丧尸瞬间烧成了一团翻腾的火球。
过了好一阵子它才烧透了,不动了。
「莫叔,那门锁……咱,咱们得尽快修好。」我抹着额头上的冷汗,心脏狂跳得好像随时都能从喉咙蹦出来,脸色煞白,手脚发软,就差没有瘫倒在地上了。
「这种东西……往后还有?」
我点点头:「成千上万。」
莫叔想了想:「之前铁架子坏了,我借了电焊机。把门焊死,现在就干。」
我伸出大拇指,忽然想到一个问题:「莫叔,现在没电啊……」
一阵剧烈的颤动把我们都晃到地上。
地震?山崩?
那种怪异的震动持续不断,好像整个地面变成了船甲板,一会儿向左倾斜一会儿又倒向右边。
我躺在地上,惊恐地望向天空:「莫叔,你看!天上的星星在走!」
「不是星星在走,是我们在走。」莫叔哑着嗓子回答我,「石龟山活了,是石龟山载着我们走!」
莫叔没疯。
石龟山确实在移动,它的晃动变得越来越轻微也越来越规律。
山林中惊飞出一群黑色的蝙蝠。
我看见西边有一个嶙峋的山岭不断升高,然后对着月亮慢慢扬起来,两道亮汪汪的金黄色从黑暗中绽放。
那是一个硕大无朋的脑袋。
整个石龟山,就是一只巨龟。
我望着石龟的脑袋,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:「莫叔,我怎么觉得石龟山在往城里走?」
莫叔扶着墙站起来张望了一会:「没错,是在往城里走!」
疯了!城里现在正因为丧尸爆发而乱作一团!
4
我一把拽下了柜台后墙上的望远镜,大步冲出门去。
石龟山的脚步越来越稳,我很快适应了那种左右晃动的频率。
上观景台的路我已经走过一遍,现在走起来轻车熟路。莫叔拿着工兵铲,默默跟在我背后。
从观景台望出去,石龟山已经进了四环。
这里显然也已经成了丧尸的天下,人类哭喊着四散奔逃,丧尸对着他们疯狂扑咬。
第一波爆发来得太突然了,人类毫无还手之力。
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到处都冒着黑烟和火苗,满地残破的尸体。
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。
「秦皓,这到底是怎么了?」
我摇摇头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。
石龟山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城里走去,横架的高压线缠在了山体上,嘭的一声巨响,爆开一片耀眼的蓝色电火花。相互牵连的铁塔和电线杆,被它拖拽着一个接一个倒下。
石龟山从一座着火的高楼侧畔走过,我看见有个男人正在拼命破拆窗户外的防盗栏杆。
错身而过的瞬间,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绝望的表情。
不管留在屋子里还是爬到窗户外面,迎接他的都是死亡。
「莫叔,小心!」
手臂粗的电缆爆着电火花,从我们的脑袋上飞过,缠住了一棵上百年的巨树。那棵树瞬间变成了一团火球,跟着电缆一起横飞出去,落在了前面的居民区里。
我忽然傻眼了。
观湖天下4期A幢3203,我的房子。
我甚至看见了那扇出门时忘记关的窗户,前房主挂的那两块又厚又土的窗帘,三年了我都没舍得换。
「不!」
石龟山的背甲撞上了那幢高楼,它像一根空心的玻璃糖,无声无息地断成了两截,轰然倒下。
我耗费了所有积蓄背下巨债买下的房子,转瞬之间灰飞烟灭。
我想哭,又想笑。
前半辈子摸爬滚打恬着脸给人当孙子,最后换来的不过如此,屁都不是。
「秦皓,石龟山到底要去哪里?」莫叔和我一样抱着观景台亭子的柱子,看上去多少有点滑稽,「底下都是丧尸……越来越多了!」
「没事,它们暂时上不来。」
石龟山的四条巨腿足有三十层楼七八十米高,再加上这座山一样的背甲,下面四处乱跑的丧尸根本上不来。
巨腿每次下落,总能把下面的一切压成碎片。
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之下,无论是人还是丧尸都无从抵抗。
「太多了,这城里还有活人吗?」莫叔望向远处,「那边是浑水河,石龟山是要去河里?」
石龟山忽然转向,重新向西边进发。
龟甲撞上旁边的另一幢大厦,好像整座山都在跟着发颤。有些人都困在天台上,有老人也有孩子,也许他们发现了我们,打开了手机和手电使劲朝我们招手求救。
但石龟山没有丝毫的停留。
它的巨腿踩爆了几辆车,它们像吹鼓了的气球一样怦然炸开,像在黑夜里绽放了一朵朵金红色的花。
我再回头的时候,那些人已经被浓浓的烟尘遮蔽,再也看不见了。
莫叔痛苦地捂着脸。
见死不救不是他的作风,但我们是真的无能为力。
「莫叔,前面是市中心医院!你儿子!莫山!」我举手指着远处,市中心医院的巨大红色十字和名字在黑暗里无比鲜艳。
这里果然是本市丧尸病毒爆发的源头,丧尸的数量多得惊人。也许是部分医护人员撤离之前做了防护措施,医院的每个出口都关闭了,大量的丧尸都聚集在院子里,挨挨挤挤的像个沙丁鱼罐头。
主楼顶端天台上挂着一块白床单,上面用红色写着SOS,天台附近有几架无人机在飞。
石龟山忽然不动了。
它停在了丧尸最密集的地方,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。大量的丧尸涌过来,就像叠罗汉一样顺着它的腿不断向上攀。
我吓出了一身冷汗,冲着莫叔喊:「莫叔,石龟山不动了!」
5
莫叔忽然放开手,顺着山路大步跑了下去。
我愣了愣,还是跟去了。
莫山是莫叔唯一的儿子,我能体谅他的心情。
莫叔回头看了我一眼:「我下去看看情况,你躲小卖部里去。」
「莫叔,你千万别冲动……这么多丧尸,就算你下去了也救不了莫山。」
「我不是想去救山子。之前山子跟我说了半天,我是一句都没信。这回他说要我活着,我得听他的。」莫叔喘着气说,「我下去看看,不能让那些丧尸爬上来。」
「那咱俩一块儿去看。」
我们跑回小卖部,莫叔把库房里囤的机油和火机拿了出来。
石龟山静静地站在月光下,腿下面尸群涌动,距离龟甲只有二十来米。站在台阶上向下望,那些丧尸的面目全都看得明明白白。
「咱们省着点用。」莫叔用劈柴刀砍断了树枝,倒上机油,点火,然后扔下去。
第一个树枝烧成的火球砸在外围,很快就滚落下去了。
我刚点着了第二个,恰好看见有个丧尸踩着别人的脸使劲跳起来。
莫叔手上惦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,照准他的头狠狠砸过去。
那只丧尸跌落下去,在尸群当中压出一个凹坑,我赶紧把火球扔了下去。
那团火瞬间被裹进了尸群中间,引燃了它们的衣服,形成了一架熊熊燃烧的火柱。
莫叔又扔下了更多的火球。
过了几分钟,着火的丧尸们终于相互堆叠着散落下去。
「没事了。」莫叔松了口气,然后又指着下面问,「秦皓,底下那些丧尸里面有不一样的,特别大。」
莫叔果然眼尖,那些丧尸当中有几个特别大的,就像是尸体膨胀起来一样,长长的手臂拖到地上。
我立马想到了游戏里的缝合怪。
丧尸病毒也是病毒,它们会进化也会变异。
也不知道是相互吞噬导致丧尸病毒变异还是医院里某种药物的作用,这一堆丧尸聚集在一起,竟然这么快就发生了变异。
现在石龟山挡住了医院大门,只要石龟山走开,这些变异的丧尸病毒也会跟着它们一起扩散开来。
轰隆隆。
石龟山忽然动了,要不是莫叔反应快,我就要顺着台阶滚进丧尸堆里去了。
莫叔拽住了我,使劲提溜上去。
我坐在台阶上喘息,忽然发现莫叔直勾勾的望着右下方。
那只丧尸身形瘦弱,穿着一件显眼的橘黄色T恤,瘸着腿来回转圈,不断被其他丧尸踩倒,然后再用滑稽的姿势爬起来。
莫叔张了张嘴,无声地喊了一句“山子”。
石龟山的步子很大,仅仅几步就跨出了医院的范围,我们再也看不见莫山了。
前面的高楼越来越少,四周也越加寂静,转眼已经远离了城市,转进了乡村。
前方月明星稀,山岳的影子干干净净,好像刚才我们只是做了一场噩梦。
我和莫叔都没说话。
我们心里记挂的东西都没了,我的房子,他的儿子。
「秦皓,走。」
我愣了愣:「莫叔,去哪儿?」
「死的人死了,活的人还要活着。」莫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,重新拿起工兵铲,「就算咱们在石龟背上也不敢说绝对安全。先发起电来,今晚咱们就把门焊死。」
是的,死的人死了,活的人还要活着。末日生活才刚刚开始。
6
我从规律的摇晃中醒来,耳边传来石块碰撞发出的特殊摩擦声。
太阳已经过了天顶,下午了。
外面的太阳还是那么毒,气温42度,我躺在屋子里都觉得自己要中暑。
我和莫叔连夜焊死了后门,又加固了前门和窗户。店里没有现成的水泥石灰,莫叔只能和了点泥巴,把屋顶那个洞填了。
小卖部里物资不算特别充足,幸好也就我和莫叔两个人,短期内不会有断水断粮的危险。
草草吃完半包饼干,莫叔马上跑出去琢磨怎么加高外墙。
我坐在院子里,折腾了半天才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。
手机屏幕碎了,电量还剩下13%,网断了,讯号全无。
昨天这一天一夜,我收到了三条短信。
一条安民告示,一条紧急撤离通知,还有一条银行催还房贷的。
我望着手机右上角那一排灰色的图标发愣,就像忽然被扔进了与世隔绝的孤岛,无所适从。
我不知道外面怎么了,更不知道我们怎么了。
有吃有喝又没有特别的事要干,反正就……躺平呗。
莫叔拿着锯子进来喊我:「秦皓,咱们今天把货架拆了,焊一个墙刺。万一再有丧尸来了,咱们也不会像昨天那样一点办法都没有。」
我拿着锯子吭哧吭哧一通忙活,很快拆下来一堆铁条。
莫叔朝我伸出大拇指:「城里的娃还会这些,难得。」
「我很小就自己生活了,不会也得会。」
莫叔问:「你爹妈呢?」
「离婚了。后来各自再婚,都不要我。」
莫叔沉默了一会儿,刚想开口就听见后面有人在喊:「莫师傅,门怎么打不开了?」
我警惕起来,扯着嗓子问:「谁!」
「我是法悟,弘福寺的!」
我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,原来我和莫叔不是这石龟山上唯一的幸存者,山顶弘福寺里还有几个和尚。
法悟敲着门继续喊:「莫师傅,寺里没油了,师父让我下来小卖部问问。」
我忍不住笑了:「你师父也是心大。万一我们变丧尸了,当场就得把你活吃了。」
法悟说:「我们看见你们放火烧丧尸了。」
「那你们不出来帮忙!」
「忙不过来,我们寺里也……」法悟声音哽咽,「有两个师弟感染了。」
莫叔出来问:「他们还在寺里?」
「我们把他们关在禅房里了。昨晚大家合计了一下,都觉得该早点渡化他们,所以师父才让我下来找油。」
莫叔进厨房捣鼓了一会儿,提着小半桶食用油出来了:「秦皓,把门锁好。我们去弘福寺看看。」
7
弘福寺规模不大,风景区停止扩建之后连香火都续不上,全靠市里几个有钱的老板供养。正殿里的佛祖菩萨宝相庄严,侧殿里那一堆大大小小的功德像上面刻的名字却大半都是活着的人。
越是有钱的人就越信这些,越是缺德越是想菩萨保佑。
前公司的老板曾经花了上百万给一个庙造了一座大鼎,扭头就把公司里的员工“优化配置”了。
大殿里黑漆漆的,特殊情况下连供给佛祖的长明灯也得省了。
法悟带着我们转进内院,冲着里面招呼了一句:「师父,小卖部的莫师傅来了。」
听见人声,最里面那间禅房里立刻响起了丧尸的咆哮声。
那门框上用木条横七竖八的钉死了,里面那扇门都快被撞破了。
老和尚空安是弘福寺的住持,五十来岁。
这些年越来越卷,出家当和尚的都是硕士博士。每个寺庙都有“编制”,每个和尚也都有“KPI”,想出家躺平,不存在的。
弘福寺养不起闲人,现在连住持在内就剩下了7个人,结果还感染了两个。
听说我们来了,寺里剩下的五个人全都出来了。
山顶山腰住了那么些年,彼此都熟悉,也不用客套了。空安和莫叔合计了一下,决定先把它们引到庙外面再点火烧了。
计划没有变化快,才刚拆了两根木条,里面的丧尸嘭地一声撞开大门扑出来。
还好我们有准备,莫叔举手就往前面那个脑门上狠狠两铲。
我使劲把撬棍朝后面那个身上一杵,丧尸化以后的身体又硬又脆,瞬间给他扎了个透心凉。
丧尸伸着脖子使劲挣扎,还想过来咬人。
空安手里举着柴刀,手起刀落,咔咔就是两刀,嘴里念着:「阿弥陀佛!阿弥陀佛!」
丧尸的脑袋滚到我脚边,龇牙咧嘴地蹦跶。
莫叔上去补了两铲子,铲铲都落在颅顶,那个脑袋总算是消停了。
我认出来了。
是我昨天上山的时候遇见的那两个小和尚。
昨天傍晚他们还背着背篓客客气气地跟我打招呼,今天就变成了一堆腐肉。
「法悟,法显,法明,法清,把师弟们送出去吧。」
谁也不敢再去碰它们,只好拿寺里的铁锹木棍架出去了。
空安老泪纵横,双手合十念念有词:「杀生为护生,斩业非斩人。南无阿弥陀佛,南无阿弥陀佛。」
他们在外面空地上架起火堆把丧尸烧了,艳阳之下黑烟袅袅。
泼油的时候我有点心疼。就算我们在石龟山上吃喝不愁,可谁知道明天和意外谁会先来。
空安说道:「莫师傅,我算油钱给你。」
我忍不住笑了。
「空安大师说笑了。现在都这样了,我们有钱也没地方花。」
空安想了想:「那你们跟法悟到寺后去看看,菜地里的菜你们看中什么拿什么吧。」
8
石龟山活了,可这对它背甲上的树木花草好像一点影响都没有。
弘福寺后面有好几亩菜园,从青菜萝卜黄瓜番茄到辣椒韭菜葱都长势喜人,挨个收挨个长。
以往我看过的丧尸片不是啃干粮就是吃罐头,谁能料想到在丧尸横行的末日,我们居然还能吃上新鲜的蔬菜瓜果?
我和莫叔捡了几样新鲜的,回小卖部里做了个火锅。现成的红油麻辣底料,鲜嫩嫩的菜,再加上午餐肉罐头,热乎乎地吃上两口,人也有了精神。
货架都拆了做了墙刺,我把东西分门别类都码放在地上。
莫叔过去转了一圈,提了两瓶啤酒过来:「喝,今天咱俩热闹热闹。」
小卖部的防护加固了,物资又能续上,石龟山就成了一座移动式的囤货堡垒。
我在桌子边上啪啪地拍开瓶盖,咕噜噜地灌了两大口。
天气太热,啤酒热得有点齁嗓子。
「我跟弘福寺要了点种子,明天咱们也种上,个把两个月就能有收成。」莫叔感慨万分,「底下丧尸堆成山,咱们还能过上安稳日子。秦皓,莫叔真的得谢谢你。」
「莫叔,是我要谢你。要是没有你,这一天一夜我也死了八百回了。」
我举着啤酒和莫叔碰了碰,又听见他嘀咕:「就是不知道这石龟山到底要去哪儿,它要是一头扎进海里,咱们也得跟着喂鱼。」
「不能吧,这里离海还很远。」话音刚落,我就听见了一连串信息提示音。
手机有讯号了,5G也连上了。
微信上信息爆满,就连前女友也风风火火的发了一百多条。
凌玲:「秦皓,我在直播里看见一个人!他待在一个活的大乌龟背上,是不是你!」
凌玲:「M市的丧尸病毒扩散开了,到处都乱成一团,我好害怕。」
凌玲:「我和我爸妈囤了好多东西,然后把门窗都封死了。」
凌玲:「秦皓,你和我说说话吧,那个乌龟上的人到底是不是你?你现在太火了,比丧尸还火!」
凌玲:「网上说买大高层封闭式囤货可以苟到部队进来清除丧尸消杀病毒,他们为什么还不来?我天天都怕下面的房子着火,把我们一家困死在这儿。」
凌玲:「秦皓,我错了,我好想你。」
凌玲:「才过了几个小时楼底下就有两间屋子进了丧尸,里面的人被活吃了,叫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没声了。」
凌玲:「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,以前都算是我的错,好不好?你骑着乌龟来救我好吗?」
我翻着翻着就气笑了。
凌玲的朋友圈里还明晃晃的挂着和现男友的亲密合照,身上背的是她曾经嘲讽我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包。
除了凌玲,还有以前不肯借钱周转的朋友、装死多年的父母、抄我项目的总监、翻脸不认人的老板。
不过凌玲说得没错,我是真的火了。
那天绕着中心医院飞的无人机拍摄到了我点火烧丧尸的场景,而莫叔站在树荫的阴影里所以没被拍到。
网上一度质疑我在这种危急关头还拍片子出来抖机灵自炒,平白无故骂出了几千万条评论。
几小时后官方才出来辟谣,说这都是真的。
然后我就彻底火了。
“巨兽骑士”、“丧尸猎人”、“外星潜伏者”,甚至还有阴谋论着怀疑丧尸病毒是我故意散布出来的。
值得注意的是,虽然这次的丧尸病毒是M市最先爆发,但很多地方紧随其后也跟着爆发了。不仅仅是国内,国外也是遍地开花,同一种病毒瞬间席卷了全世界。
这完全不符合病毒蔓延和扩散的模式,科学家们暂时还没找到这种病毒的源头。
就像我们发现了缝合怪一样,这种病毒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各种不同性状的变异。
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恐慌,而我的出现好像变成了一种特殊的末日狂欢。
好奇、崇拜、喜爱、愤恨、恐惧。
我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公众情绪蹂躏了一遍,热度甚至盖过了丧尸病毒爆发本身。
我哭笑不得。
娱乐至死,不过如此。
9
石龟山一路向西,走走停停。
前面越来越热,山上的花草树木都晒得焦边了。
我们囤积的食物还很充足,但是饮用水消耗得很快。
水太珍贵了,别说洗衣服洗澡,就连喝水我们都要按着瓶子上的格子来。
我之前预计的躺平时间长度好像过于乐观了。
弘福寺后面的山泉完全干涸了。
可能之前石龟山压在了水脉上,地下水被迫改道从它龟甲的某个缝隙里挤出来形成了山泉。现在它站起来了,地下水自然也没有了。
莫叔这几天做饭都是放下菜叶干炒,这样能省水。
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,我们得想办法找水。
我用手机看了定位,这附近是低风险地区,本月只有7个新增,已经全部被消灭了。
于是我很莫叔合计了一下,等石龟山停下来,我打算下去试试。
今天石龟山停了下来的时间很早,太阳还高挂在山头上,非常不利于隐蔽。但是三公里外就有一个加油站,这就意味着有油有水,也有我们急缺的其他物资。
石龟山的行动很难琢磨,鬼知道它下次会停在哪里。
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。
前面几天我和莫叔就开始试着用木头和绳索造一个简易的升降梯,图纸是从网上找来的。
我们先试着把摩托车放下去。
台子不是很平稳,还有两米多的时候平台歪了,摩托车栽下去,发出了不小的声音。
我和莫叔屏息着等了好一会儿,周围依旧是一片静谧。没有人,也没有丧尸。
我骑着那台四喷巨兽行驶在坑坑洼洼的二级路上,碎石泥沙在车轮下四处飞溅。
听着那震耳欲聋的轰鸣,我真恨不得它是台安安静静的小电驴。
很快我就看见那个加油站了。
丧尸爆发也就半个多月,门前的水泥路开了裂,裂缝里生着几棵杂草,几辆车横七竖八地堵在出入口,可能是发生过碰撞,但没有爆炸燃烧的痕迹。
我把摩托停在外面,小心翼翼地靠近。
便利店的感应门还在正常运行,我一过去门就开了。
里面灯火全都亮着,货架上整整齐齐,只是一个人都没有。
我跪下来,拉开从莫叔那里拿来的军用背包,迅速把巧克力和糖果类的玩意儿朝里塞。这些东西又小又轻,同时又能迅速提供热量。
火也是紧缺物件,我毫不犹豫地把柜台上所有的打火机全部装进了包里。
然后是水。
这东西真的特别沉,我自己搬两箱已经很吃力了。
搬到第二趟,摩托车上改装的载货架子都被压得变了形,车轮更是快炸开了。
我回去拿背包,又看见了货架最下面的油。
头疼。
平时总觉得什么都不缺,真下来了又觉得什么都缺。
我开始打外面那些车的主意。
搬上满满一车回去,我和莫叔又能躺上好久了。
老天也特别给面子,停得最近的是一辆皮卡,看着没什么毛病,连钥匙都插在原处。
我尽可能地塞满了车斗,外面的天已经黑了。
最后一次返回,我坐上车座,朝摩托车那边望了一眼。
怎么说呢,我对它还是有点感情的。虽然起因只是为了捡便宜,可就为了捡这个便宜救了我自己一命。
现在真要扔下它了,还是有点舍不得。
便利店的感应门忽然打开又合上了,可我没看见有什么走出来。
巨大的恐惧感像一条冰冷的蛇爬上了我的后背。
我伸手关门的瞬间,一具丧尸忽然从车底窜出来!
我狠狠一脚把他踹开,然后推开另一侧的车门滚下去。
见鬼,那个丧尸只有上半身!它一直在地上爬行,难怪我一直没有发现他!
我跨上四喷巨兽,迅速发动起来。
当轰鸣和灯光撕开夜幕,四周立刻出现了好几具丧尸,一齐向我扑过来!
我闭上眼,使劲朝着前方冲过去。
一具穿着加油站工作服的丧尸被卡在车头里,张牙舞爪地朝我咬过来。
我知道自己犯糊涂了,可后悔也来不及了。
可它好像犹豫了,并没有马上下嘴。
前面就是加油站的院墙。
我条件反射式地刹车。
那具丧尸被惯性嘭地一声甩出去了。
我什么都顾不上了,加油猛冲。
周围陆陆续续有丧尸围过来,谁知道之前它们到都藏在什么地方!
我头皮都麻了,连头也不敢回。
三公里不远,可我还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石龟山在动。
四喷巨兽的性能已经发挥到了极限,眼看着要爆胎了。
大爷的!我不会这么倒霉吧!
莫叔站在台阶上使劲朝我喊:「快!水不要了!」
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,回头把皮绳松了,使劲把水推下去。
负重减轻了,四喷巨兽立刻给力起来。
嘭!
我险些被石龟山踩个正着,幸亏我反应快,猛地扭转方向躲开了。
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石龟山的腿就像一根巨大的攻城锤,人类的造物在它的力量下根本不值一提。
我终于还是赶上了。
我坐在台阶上拼命喘息,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懊恼:「莫叔,水还剩下一箱,背包也还在。我本来想搬一车东西回来,结果……」
莫叔拍拍我的肩膀:「人回来了就好。」
我还是很沮丧。
几颗冰凉的东西落在我身上。
我懵了几秒,忽然兴奋起来:「下雨了!我们有水了!」
石龟山仰着脖子,在雨里发出了一声长嚎。
10
我们用塑料布围住了院子,储下了不少雨水。
我拿了块肥皂站在雨里,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,莫叔也是。
洗完澡之后神清气爽,这种感觉真的很久没有过了。
第二天我才知道我们的行动有多傻。
一场大雨过后,石龟山上的泉水恢复了。
法悟跑下来提醒我们的时候,我根本不信。
按理说雨已经停了,有没有地下水,这泉水应该维持不了多久,所以我们尽可能的装满了所有可以盛水的容器。
结果一天,两天,三天,这泉水依旧连绵不绝。
好像石龟山实现了某种自我循环。
泉水底下有个池子,之前水枯得底儿掉,现在水满了,连绿苔都生出来了。
我在这里实现了泡澡自由。
大热天的夜里泡在水池里刷手机,外面兵荒马乱,这里却是岁月静好。
我刚刷到一个视频,是国外的。
士兵们正在清除市镇里的丧尸。
砰!砰!轰隆!
巨响震耳欲聋,无数炮弹划破长空落到丧尸群里,瞬间将它们炸碎,血浆喷洒得到处都是。
无数火光从高楼上亮起,照亮半边天际。
太魔幻了。
我甚至分不清他们和我们,到底谁生活在现实里。
法悟夜里下来挑水,看见我泡在池子里,忍不住笑了:「那是咱们寺的许愿池。以前香火旺的时候,咱们一天能从里头捞出几十公斤硬币来。」
「那你许过愿吗?」
「许过。那时候我什么都不顺利,活得不开心,想死又怕疼。」法悟说,「我许愿想在梦里无知无觉的死掉,结果到现在我还活着。」
我点点头:「难怪你们寺庙没香火,不灵啊。」
法悟笑弯了腰。
「说真的,石龟山究竟是什么东西?我问过莫叔,他也说不清楚。弘福寺都有几百年历史了,总该有人知道吧?我看它倒是很像传说中的玄武。」
「师父说石龟山不是玄武,是赑屃。玄武是圣兽,赑屃是恶兽。」法悟说道,「赑屃在上古时代常驮着三山五岳在江河湖海里兴风作浪,大禹治水时才收服了它。洪水治服了,大禹担心赑屃继续撒野,便搬来大功德碑叫赑屃继续驮着,压得它不能随便行走。赑屃太累了,于是缩在原地睡着了,身体化作了大山。」
大功德碑,这就是道德绑架的起源吗?
「那它现在为什么忽然醒了?」我心里猛地一跳,「它到底要去哪里?它想干什么?」
「这些估计只有它自己才知道。」法悟挑上了担子,「我们现在就在它背上,生死去留都由它,不由我们。」
法悟走了,我还在发愣。
天上有一架民用无人机,距离非常近。
自从一波爆红之后,这些日子经常有无人机围着我们飞,我早就习惯了。
我拿手机在几个流量平台稍微搜索了一下,果然有个主播正在直播,在线人数一千多万,点赞上亿,礼物打赏横飞。
太扯淡了。
都世界末日了,竟然还有一千多万人看我泡澡。
无人机发现我注意到它了,迅速飞远,拉高视角。
我从屏幕上看到了一点明亮的灯光,那是小卖部的方向。
丧尸容易被光吸引,所以我们和弘福寺心照不宣,晚上都尽量不开灯。
我立刻从水里蹦出来。
莫叔肯定出事了!
11
我很警觉,没有直接冲进小卖部。但是没用,对方从后面包抄过来,直接把我摁倒了。
一行七个人。
六个满脸横肉,都拿着枪,为首的纹了花臂。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,手里拿的是发射式鱼枪。
莫叔被绑得结结实实扔在屋角,嘴里塞着块抹布。
我看见他脸上身上都有血,心都拧成一团:「你们要干什么?」
「把你们囤的东西都拿出来!」
「好,这里吃的喝的都有。只要你们不伤人,所有东西都给你们。」
也许是我答应得太爽快了,花臂拎着枪过来,直接抵住我的太阳穴。
「你心里打什么小九九,以为老子们看不出来?你们肯定安了防卫措施,故意骗老子去送死!」
「我没骗你们,院子里另外一间就是库房。」我闭着眼睛回答,「这上面很安全,丧尸上不来,没必要搞那些复杂的东西……我们也没条件搞。」
「我们去清点物资,带着那老头。」花臂把枪翻过来,用枪托狠狠地砸向我的脑袋,「老实点!你要是敢耍花样,老子马上送你爹上西天!」
我晕过去了。
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是深夜了。
我动了动,旁边的人立刻惊醒了,喘着大气拿鱼枪瞄准了我的脑袋。
是眼镜。
「你你你别动!再动一下我就打爆你的脑袋!」
我认出来了,这里是院子角落里那个废弃的鸡窝。
「你杀过人吗?」
眼镜颤得更厉害了:「别别别小看我,我杀过好多丧尸。」
「杀人和杀丧尸不一样。」我没看他,「我知道,你和那几个人也不一样。他们不信任你,连枪都不给你。真要出了什么事,你就是炮灰。」
眼镜低下了头:「你说得对。其实我跟着他们,是为了报仇。」
眼镜是个末日求生爱好者,很早就购置了合适的顶层房屋,加装遮光板、防盗窗、隔音层,囤好了生活物资,甚至还开辟出了一块小菜园。
在丧尸病毒第一波爆发的时候,眼镜就和女朋友已经躲进了自己的小堡垒。
丧尸爆发后的第十七天,花臂带着其他几个人从顶楼菜园入侵,撬开了他们的房门。
他们是一群劳改犯,趁着丧尸爆发造成的骚乱抢了枪跑出来的。
他们抢了眼镜的所有物资,还想糟蹋眼镜的女朋友。
眼镜的女朋友当时就冲出阳台跳了下去。
眼镜亲眼看见几只丧尸马上冲出来,对着她还残留着体温的尸体又啃又咬。
因为眼镜对末日求生颇有心得,这群穷凶极恶的莽夫觉得他还有点用,所以才把他带在身边。用得着的时候喊他“军师”,用不着的时候又打又骂。
眼镜很早就注意到了石龟山的动向,也发现了石龟山会停下来休息,于是给那帮人献策,趁着夜晚登上了石龟山。
因为上空有无人机在直播,他们对我的动向了若指掌。
「是你给他们出的主意?我们做错什么了,你要这么祸害我们!」
我真恨不得当场把眼镜打死。
「我以为传言是真的。如果你真是什么外星人或者异能人,直接把他们和我一起弄死,那我就算是报仇了。」眼镜也很沮丧,抹着眼泪说,「对不起啊,我不知道这会害了你和你爹。」
我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
「这地方小,挤不下那么多人。他们拿了你们的东西之后,又带着你爹去了山顶的和尚庙。」眼镜伸着脑袋往外看,「他们去了好久了,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没回来。」
「就留你一个看着我?」
眼镜点点头。
那帮人是算准了眼镜太怂不敢搞鬼,眼镜也确实怂,就算那帮人都不在,他还是只敢乖乖地跟着我蹲鸡窝。
「走,上山看看……」
话音未落,山顶那边接连响起了好几声枪响,彻底撕破了夜晚的宁静。
12
那群暴徒想强占弘福寺,最后开枪打死了法悟和法明。
剩下的空安大师和法显、法清三人被赶出寺外,守着二人的尸首念了一夜的经。
早上石龟山停下来了。
花臂带着自己的两个手下回到小卖部,剔完了牙在嘴里搅了搅,一口唾沫吐在眼镜身上:「一点血性都没有,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怂B!」
有一个手下过来,拿枪指着我喊:「出来!」
我看了他一眼:「我爹呢?」
既然他们都误会莫叔是我爸,那我也懒得解释了。
「在山上等你。放心,老人家好好的。」花臂说,「我们最喜欢这种有血性有脾气的人了,不但好吃好喝的供着,还让他在庙里好好休息了一晚。你说老子们够不够意思?」
我没理他,被那个手下朝腿弯里踢了一脚,咚的一声跪下去。
我的手被捆着,想起也起不来。
花臂伸手给我拎起来,装模作样地拍拍灰:「咱们远来是客,要对主人客气点。」
我还是没搭理他。
走在山路上的时候,花臂的手下得意忘形:「还是哥有远见,别人囤粮我囤枪,别家就是我粮仓!」
三个人凑在一起哈哈大笑,仿佛吃人的豺狼。
法悟和法明的尸体就停在弘福寺外面。
空安大师和另外两个和尚站在旁边。
几天不见,空安大师好像衰老了十岁,眼睛里的精神气都散了。
花臂的人架着莫叔,嬉皮笑脸地在旁边闲聊。
法明身上的枪眼在正面,被子弹崩得血肉模糊。法悟只有后脑有一个枪眼,可能是走火打中的。
我心里沉甸甸的难受。
我许愿想在梦里无知无觉的死掉。
这算是佛祖显灵了吗?
「别磨蹭了,赶紧的!」花臂不耐烦地催促。
两个人上去,拖着法明尸首就往崖边走。
「你们要干什么!」空安大师急了,「你们杀孽深重,将来必遭报应!」
「别吵吵了!」花臂掏着耳朵,「先让死人下去,等会儿就轮到你们了。」
呯!
法显突然动手抢了一个手下的枪,两人来回争夺触动了扳机,幸亏子弹射在了地上。
他是庙里负责做饭的和尚,五大三粗又有力气,那个手下不是他的对手,被一脚踹出几米远。
可他才刚用上枪,哪里敌得过这一帮有枪的人。
只听见砰砰几响,法显身上就像多了几道红色的涌泉,一路跌跌撞撞冲到崖边,一头撞下去。
「废物!浪费了咱们好几颗子弹,还搭了一支枪!」花臂把那个被抢了枪的手下踹开,拿枪指着我的脑袋,「到你们了。自己下去还是我送你们一程?」
我望了莫叔一眼。
「把我们放下去,我们自己走。」
「这周边可是重疫区,除了有那种力气特别大的A型变种丧尸,还有速度特别快的S型变种丧尸。」花臂来了兴致,「行,放你们下去,我最喜欢看人被丧尸吃掉了。」
「带上空安大师和法清,不然他们都难逃一死。」莫叔说,「多两个人,我们能多个照应。」
两个人拽着法悟的尸体往崖边走。
我回头看了一眼。
后面那个手下狠狠地给了我一枪托:「看什么看!快走……」
话音未落,崖边忽然传来了惊恐万状的呼叫声:「丧尸!丧尸!救命!他尸变了!」
法悟的尸身扑在一个手下身上,上蹿下跳灵活得不得了。
那个手下一边哀嚎一边开枪,身上的肉却被一块块咬下来,血如泉涌。
剩下几个人四散奔逃。
「快跑!这就是S型变种!」眼镜跑过来,气喘吁吁地催促,「回小卖部已经来不及了,在路上咱们就会被追上!」
莫叔拽着我:「进弘福寺!」
13
弘福寺内的院墙很矮,院里又全是木门木窗,比小卖部的防护措施差远了。
我们四个退到空安大师的禅房里,眼镜跌跌撞撞地跟了进来。
还没等关门,花臂一脚把大门踹开,硬挤进来:「你们在耍什么花样!那个和尚都死了一整夜了,为什么突然变异了!说!要不老子把你们全毙了!」
「石龟山上从来没发生过感染!病毒明明是你们带来的!」法清忍不住顶嘴,立刻挨了一枪托,满嘴都是血。
呯!脆弱的木门被撞了一下。
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。
从敞开的门缝望出去,是刚刚那个被咬得浑身是血的花臂手下。
大家面面相觑,分不清他现在到底是人还是丧尸。
他张了张嘴,喊了一句:「哥,救我!」
花臂浑身颤了一下,冲上去使劲把门堵上。
外面的人砰砰地撞着门,边撞边嚎:「大哥,救我!大哥!救我啊!」
空安大师犹豫了:「他会说话还懂得喊人,说明他意识清醒,万一他还是人……」
「老秃驴你昏了头了!人哪有那么大的力气!管他是人是鬼,今天都不能放他进来!」花臂不干不净地骂着,「别光看着,都来顶门!」
禅房用的还是木门栓铁锁链,紧要关头却怎么都找不着门栓了。
莫叔忽然窜起来,去拽花臂膀子上挎着的枪。
「你疯了!大爷的!」花臂不敢松劲,硬是让莫叔把枪抢去了。
莫叔调转枪头,冲着花臂。
可他终究没有开枪,而是把枪管卡进了门栓那个洞里。
外面一使劲,枪都被拧变形了,死死卡住了门。
「没事,他进不来了。」
所有人都松了口气。
花臂缓过劲来了,冲上来要揍莫叔:「连老子的枪都敢抢,看老子不打死你!」
莫叔横过身子重重一顶,花臂捂着下颌坐倒,疼得缩成一团。
「叔,好身手啊!」眼镜冲着莫叔举起大拇指,又被花臂一记凶恶的眼神给吓颓了。
莫叔说道:「现在就剩你一个人了,枪也废了。你再折腾下去,第一个死的就是你。」
花臂立刻就老实了。
空安大师叹了口气:「现在麻烦了,外面这个人才刚刚被咬,马上就变异了。况且他还会说话,这……」
「我们可能发现了一种全新的变种。」眼镜说道,「我之前搜集了国内外所有的变种报道,从来没有这样的。」
所有人陷入了沉默。
五个手下,再加上法悟。现在外面有六个丧尸,我们的处境很危险。
再说禅房里没吃没喝,我们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。
眼镜突然说:「外面好像没动静了?」
那个撞门的丧尸确实不见踪影。
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,已经过了中午了。
花臂骂骂咧咧地站起来,使劲摇晃那把卡住门的枪,可惜枪已经彻底卡死了。
「后院好像没有丧尸。」法清靠着后面的窗户朝外望,「我们可以从这边出去,绕过大殿,然后从菜地抄小路去小卖部。」
眼镜小心翼翼地攀着窗户四处张望:「可是……谁能保证后面是安全的?变异后的丧尸好像越来越聪明了,万一他们躲起来了……」
「瞅什么瞅!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!」花臂冲着眼镜后背狠狠一脚,眼镜一头就撞碎玻璃栽了出去。
眼镜的脑门被碎玻璃划破了,满头是血地站起来:「让我进去!让我进去!」
花臂骂道:「别喊,弄出声响死得更快!」
眼镜站在太阳地里使劲发颤,腿脚软得站不住。
「好像真的没有丧尸,要不然他身上的血腥味早就把丧尸引来了。」我扶着莫叔,「我们也走吧。」
花臂挤上来,抢先爬了出去。
寺院里一片静谧,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一行六个人,法清扶着空安大师走在最前面,花臂挤在中间,后面跟着眼镜,我和莫叔断后。
大家进了大雄宝殿。
香火早就停了,但是殿里的木头都熏透了,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。
花臂骂道:「见鬼了,那些丧尸都跑哪儿去了?」
空安大师双手合十,向着殿中的药师琉璃光佛、释迦牟尼佛祖和阿弥陀佛缓缓拜下。
我顺着大佛的身躯向上望去,忽然一怔:「莫叔,你看上面!」
大佛怀中卧着一个人,仿佛是在母亲温暖的怀中酣睡一般。可他身上血迹斑斑,身上的肌肤布满青紫色的斑纹,后脑还有一个干涸的血洞。
竟然是法悟。
我不敢再吭声了,冲着其他人比手势,催他们快走。
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,法悟竟然蹲在佛龛上,高高仰着脑袋。
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,我整个人都快炸了。
他和我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,一旦发起攻击,我连反抗挣脱的余地都没有。
我稍微动了动,他的瞳仁也跟着我一起动。
显然他一直盯着我,但却没有攻击我。
「他好像和其他的丧尸不一样……他不会攻击人。」
眼镜咽了咽口水:「你还想和丧尸沟通?别试了,赶紧走吧。」
花臂不耐烦地骂起来:「看你爷爷的,你不走我们走了!」
话音刚落,法悟就像一条眼镜蛇一样,飞扑到了花臂身上,一口咬住了他的鼻子。
花臂吼叫着甩开法悟,捂着血淋淋对的鼻子往外跑。
法悟立刻窜起来,找准他的后背又扑过去。
我们面面相觑,好像法悟只对花臂感兴趣,对我们却视而不见。
我们追出去,只看见他们相互纠缠翻滚,已经到了崖边。
其他几个已经被转化的丧尸全都冲出来,一起扑向花臂,撕咬不停。
花臂已经被咬得不成人形,大张着嘴冲着我们嚎:「救救我……求……你们……」
眼镜一个大步冲上去,从地上抄起一把枪。
「你们要糟蹋我女朋友的时候,我们是怎么求你的!丧尸啃她的时候她还没断气,你们是怎么看热闹的!」眼镜浑身发颤,怒吼着接连开了好几枪,「去死吧,人渣!」
花臂的身子中了好几枪,猛地向后一倒,坠落下去。
两三具丧尸们舍不得放弃刚刚到口的美食,立刻跟着花臂跳下崖去。
「啊!」眼镜嚎啕大哭,边哭边吼,「冉冉,我终于替你报仇了!冉冉,你看见了吗!」
莫叔抢过眼镜手里的枪,把剩下的都崩飞了。
「就剩法悟了。」莫叔把枪挪开,望向空安大师。
空安大师老泪纵横:「渡了他吧。」
法悟回头看了我们一眼,忽然纵身跳下去。
「法悟!」
我刚靠近,石块下面忽然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,使劲攥住了我的脚腕。
「就是死……我也要找个人垫背!」
花臂趴在石块中间,没了脸皮的肉块挤出一个疯狂的狞笑,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。
这附近是个小城镇,我和花臂一起滚落到了一幢老式七层楼房的天台上。
我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,肩膀后面传来撕裂的剧痛,血液迅速浸透了我的衣服。
我抬起头,一眼就看见丧尸们聚集在几米开外,撕扯着花臂的尸体。
更多的丧尸正在聚集。
从天台入口走进来,从外墙翻进来,从邻近的楼顶跳过来。
那么短的时间,竟然变异出了那么多种类的丧尸。
整个小城镇在夕阳下静默,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类生存的迹象。
我望着那些围拢过来的丧尸,彻底丧失了知觉。
14
「秦皓,你终于醒了!」
我听见了莫叔的声音。
望着那个低矮的屋顶,我感觉到了熟悉的震颤。
我竟然回到了石龟背上,除了背上的撕裂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伤痕。
「你摔下去的时候,我们都以为你肯定活不成了。」眼镜趴在桌子上,对着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,「那些东西都去围着那个人渣,竟然都不来攻击你。」
我恍恍惚惚想起了那次离开石龟山去找物资的经历。
那时的丧尸也没咬我。
问题不是出在丧尸身上,而是出在我身上。
「丧尸……为什么不咬我?」
「你以前有没有被咬过?我怀疑你被丧尸袭击过以后自身产生了抗体,就像是打过预防针,很多书里都这么说。」
「我没被袭击过。」我缓缓摇,「就算我有了抗体,也只能保证我自己不会被转化成丧尸,并不能让丧尸不攻击我。」
眼镜咬着笔杆:「那天法悟也没攻击我们,只攻击了那个人渣。难道你们这些石龟山上的人有什么特殊的免疫方式?」
「你也是外来的,为什么他们不攻击你?」
「是啊,这简直说不通……」
剧烈的震动让我失去了平衡,桌上的东西乱七八糟地落在地上。
狂暴的风摇撼着窗户,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。
「怎么回事?」
「躲到床底下!」莫叔使劲拽着我,用力推向床底,「这是龙卷风。你昏迷的这几天,我们已经遇见三回了。」
难怪他们把窗户都用木条从外面钉死了。
石龟山一直向西,后来又转向北方,现在已经深入西北腹地。
我从木条的缝隙里看出去,依稀能看到千奇百怪高耸着的暗影。
那是敦煌的雅丹地貌,以前我和凌玲旅游的时候来过。
我们来的那年这里就降下了罕见的春雪,而现在龙卷风竟然在雅丹深处肆虐,大量的风蚀塔和风蚀柱被连根拔起,碎成漫天充满攻击性的巨大碎块。
石龟山还在迎着龙卷风前进,谁都不知道它要去哪里。
呯!一件巨大的东西从天而降,瞬间砸断了窗户上的木条,卡住了。
那是一个楼盘销售中心的招牌。
“珠海芳景项目销售中心”。
我们在沙漠腹地看到了沿海地区的招牌。
整个世界好像全都陷入了疯狂,身处末日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实和令人恐慌。
屋顶就像脆弱的鸡蛋壳,瞬间被掀得无影无踪。
雨水大股大股地泼洒,床底下藏的罐头和方便面盒都漂浮起来。
我们差点被淹死在床底下。
莫叔把我拉出来,我一抬头,所有的风雨竟然都消失了。
天空无比干净,月光明亮,群星错落。
刚刚的恐怖画面就像一场噩梦,要不是屋子里还积蓄着淹过大腿的积水,我们都不会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过。
「幸亏石龟山转向了,咳咳咳……」眼镜大声咳嗽,「要不然咱们都得死。」
嘭!
又一次剧烈震动,石龟山熟悉的步伐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奇怪的频率。
「它下河了!」眼镜大叫起来,「这玩意儿到底要去哪里!」
15
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洪水,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全都化为泽国,如同汪洋大海。
石龟山的水里游泳比在陆上行走更加平稳,一旦闭上眼睛就像是坐上了远洋邮轮去度假似的。
我们拆了那个售楼中心的招牌重新搭建了屋顶的架子,上面的板材是从一个漂过的集装箱上拆下来的。
石龟山的背甲在水面附近浮沉,上面的树木形成了绝佳的过滤屏障,每天早上我们都能从树丛里找到各种物资,当然,还有各种死尸。有人类,也有失去了活动能力的丧尸。
眼镜很兴奋,说这证明了末日生存爱好者当中的一种假说。
丧尸活动也需要消耗能量。
尽管脑组织和身体没有受到损坏,当能量消耗殆尽时,丧尸同样也会呈现彻底死亡状态。
通过获取能量来维持肌体活动能力,这是所有生物的共性,也是丧尸不断追逐活人和其它生物的理由。
莫叔这几天却变得越来越沉默。
他捡到了花臂手下的手机,开始慢慢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。
这场洪水在全球肆虐,淹没了大量的陆地。
之前的末日狂欢景象消失了,整个网络弥漫着恐慌和绝望的气息。
所有的社交平台都开始变得沉寂,除了实时报道灾难的页面,经济、金融、娱乐、体育、游戏……所有版面都像被冻住了。
之前莫叔是我们当中最积极乐观的,现在他却好像彻底没了主意。
以前他总安慰我们,等到下面的丧尸病毒被控制住,我们就能下地回家。可现在除了水还是水,所有人的家都没了,未来的日子也没了盼头。
趁着夜晚降临,我们三个决定去弘福寺泉水那边去洗个澡。
空安大师给几个罹难的徒弟都立了衣冠冢,莫叔给莫山立了一个,眼镜给他女朋友冉冉立了一个。
那一排小土丘并排立在泉水后面视野最好的地方,我们一点也不觉得阴森,反而觉得有了亲人的陪伴。
下水之前我先看了一眼,天上并没有无人机跟着。
吸取了上次的教训,我已经变得警觉多了。要是再有花臂那样的恶棍爬上来,我们可能都要没命了。
「秦皓,你感觉到了吗?」眼镜伸手试探泉水的温度,「绝了,这泉水的温度升高了!」
我伸手一摸,水温明显比之前高了许多,更像一个低温温泉。
石龟山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。
「太舒坦了……谁能想到,咱们还能在末日泡着温泉看星星?」眼镜浸到水里,忍不住嘟囔,「冉冉要是能活到现在该多好,干干静静的活着……」
莫叔忽然问:「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要生活在石龟山上了?」
「也不一定,这水总会退下去的。到时候丧尸都被冲到大海里去了,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。」
「秦皓,咱们在一起那么久了。你说真话说假话,我一听就知道。」莫叔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星,「真的还能再开始吗?」
眼镜故意打岔:「莫叔,古时候的人觉得天圆地方,老外觉得这个世界是被一只巨龟托起来的平板,联系咱们现在的处境还真有点意思。」
「天圆地方……巨龟……」我点头苦笑,「是啊,反正现在咱们的世界只有石龟山这么大了。」
我们三个谁都说不出话来了。
忽然间,天上传来了轰隆隆的响声。
一架直升机正在迅速向我们靠近。
16
「时间紧迫,我们就长话短说吧。我是康佑明,传染病学专家,我知道你们是谁。」
穿白色防护服的人完全没有要和我们客套的意思,我们三个湿淋淋的站在他面前,局促又尴尬。
「请你们跟我一起离开这里,协助完成对此次爆发性疫情的治疗和防控。」
我揉着头发:「我们又不是科学家,我们能帮什么忙?」
「我们一直在密切观察你们。通过你们的行为,我确信你们获取了对死神病毒的自然免疫力。只要你们愿意配合,我们可以大幅提高对疫苗的研发进度。」康教授说道,「当然,在疫苗研发成功后,我们会给予你们绝对丰厚的物质奖励。」
我摇摇头:「等等,康博士,我不明白你的意思……我们都没被咬过,为什么可以获取自然免疫力?」
「你们所在的这座石龟山,就是传说中的赑屃。」
这话法悟曾经对我说过,所以我并不觉得意外,但是康教授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彻底震惊了。
「赑屃醒来的时机和丧尸病毒爆发的时间高度重合,你难道没想过这是为什么?」康教授稍微停顿了一下,「如果你们留意过赑屃的路线,就会发现它去过的地方,最后都成了重疫区。」
眼镜回过神来了:「您的意思是,石龟山在散播丧尸病毒?」
「是的,它就是引发这次疫情的源头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它也是一种特殊的丧尸。」
乘着石龟山开启这段没有尽头的旅程或许是无奈的,但要是没有它,我们可能早就死了。
我们把它当做家,当做绝对安全的孤岛,可现在康佑明却告诉我们,它是一具巨大无比的丧尸。
我们面面相觑,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。
康佑明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密码箱。
里面是一块古老的石雕。
「这是被发掘出来的夏朝文物。过去我们一致认为这描述的是赑屃驮着大禹治水的故事。实际上它身边缠绕的不是浪花,而是释放出了某种气体。它身边围绕的人物也不是在载歌载舞庆祝治水成功,而是被丧尸化之后的尸化反应。」
莫叔声音发颤:「那我们呢?我们也变成丧尸了?」
「可以这么认为。」康教授沉重地点了点头,「你们是不是经常觉得饿,觉得疲惫,脾气也越来越暴躁?那些都是丧尸化反应,只不过你们生活在石龟山上,通过摄入食物、水和吸入空气来少量接触死神病毒。你们逐渐适应这些反应,也保留了属于人类的意识。」
「我明白了!那天我们上了山,花臂和他的手下喝的是小卖部里的矿泉水,吃的是小卖部里的自热火锅。他们不肯分物资给我,所以我吃的喝的都是莫叔和秦皓的剩饭。那个时候为我就开始丧尸化了。」眼镜脸色发白,「法悟死后才丧尸化,那是因为死亡激发了他身上潜藏的病毒,产生了全新的变异。」
之前所有无法解释的事情全都可以解释了。
我皱着眉头问:「如果赑屃就是灾难的源头,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攻击赑屃?现代武器就算是想彻底消灭它应该也做得到吧。」
「国外的疫情也同步爆发了,所以我们不能肯定赑屃到底是一只上古怪兽,还是一个独立的物种。我们不能简单的消灭它,而是要彻底的研究它。」康佑明说道,「好了,我已经做出了充分的说明,现在请你们立刻作出决定。」
眼镜望了我一眼,小心翼翼地问:「怎么办?我们……走不走?」
莫叔颓然坐下:「秦皓,你拿主意吧。我们都听你的。」
我想起莫叔刚刚望着星星的表情。
「走吧。」
我们都是普通人,能安稳地活着比什么都好。
莫叔好像想起了什么,又站了起来:「康教授,山顶弘福寺里还有两个人。」
「我们已经询问了他们的意见,他们不愿意离开。」康佑明摁下了按钮,「做好准备,我现在叫人过来接你们。」
直升机载着我们远离的时候,我看到弘福寺里亮起一个光点.
光点朝着我们反复摇晃,算作最后的道别。
我们这样渺小的生灵,生也好死也好,对石龟山来说毫无意义。
它继续向前方游去,没有丝毫犹豫和停留。
17
从噩梦中醒来,并没有感觉到熟悉的震颤,我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。
今天已经是离开石龟山后的第三天了。
我们被运到研究中心之后立刻就被分开隔离了,被命名为“大禹计划”。
我身上穿着手术服,里面空空如也,一次又一次接受全身扫描。一开始我还觉得尴尬,到后来简直和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了。
我住在隔离舱里,全靠机器人来为我递送生活用品,听从命令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。
实在闲得慌的时候,我还会自嘲过得像个实验动物,到后来我已经不再去想了。
想象未来会令人焦虑,焦虑会带来不必要的悲伤。
我几次表示想见见莫叔,都被拒绝了。
康佑明说莫叔身上有一些陈年的慢性病,在石龟山上的时候他一直瞒着没说。现在他正在接受治疗,还不适合和我们见面。
因为我非常配合,首先获得了一定的活动许可,可以在这一层实验楼里走走了。
然而每次我出来的时候,所有的实验人员都会进入自己的实验室,然后从里面反锁起来。
整个空间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。
我理解他们的恐惧,毕竟我已经是丧尸了,谁也不能保证我还会不会再次变异。
可我还是觉得寂寞。
我得到了使用手机的许可,但我查不到任何有关于石龟山的信息,连康佑明也对此讳莫如深,根本不愿意透露分毫。
疫苗的研发获得了巨大的进展,我们成了世界上第一个拥有针对性疫苗的国家。
听说这种疫苗不但可以瞬时阻断传染,甚至还能让感染后的人类恢复正常。尽管几率只有微不足道的0.00017%,但一万人中能有17个人恢复,无疑已经是人类最伟大的进步。
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,要么是被关到疯掉,要么是我自己受不了主动求死。
直到有一天,墙上的警报器忽然响了。
康佑明从通话器里喊:「所有人做好准备!立刻撤离!重复一遍,立刻撤离!」
我迷迷糊糊地被带出来,送上了天台。
眼镜看见了我,冲上来给了我一记熊抱:「皓哥,总算见着你了!」
我四下望了一遍:「莫叔呢?」
「你还不知道吗?」眼镜惊愕地望着我,「莫叔已经走了。」
「走?他们肯放莫叔走?」
「不是这个意思。」眼镜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,「他们找到莫山了,让他做了第一批疫苗受试者。莫叔一直陪着莫山,刚开始莫山表现出了恢复的迹象,但是后来……」
0.00017%的治愈概率,我大概已经猜到了莫山的结局。
「你也别难过,起码他们父子俩是一起走的。莫叔虽然为了莫山丢了性命,他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。」眼镜拍着我的肩膀,「对了,莫叔还说了,将来你要是有机会,一定去他老家看看。他说,他在柜子里给你留了东西。」
工作人员催促:「别聊了,快上直升机。」
直升机从山顶的研究中心起飞,我从窗外往下望。
大部分的洪水已经褪去了,大水带来的淤泥覆盖了城市里所有的建筑物。静默的钢铁丛林顶端冒出了乱七八糟的绿色植物,公园里的大树无比茁壮,空置无人的居民楼黑漆漆的窗户里蔓生出大片大片的藤萝。
几个小点在其中慢慢移动,也分不清是人还是丧尸。
这个城市死了,但又好像是获得了新生。
「皓哥!你看!」眼镜忽然指着外面大叫起来,「石龟山怎么跑到这里来了!空安大师和法清呢,他们是不是还在石龟山上?」
地平线的位置不断爆发出火光和烟尘。
从这个距离我们还看不清它的全貌,犹如一座移动的大山在朝这个方向快速靠近。
我俩对视一眼,都感到不可思议。
整个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全速撤离,竟然是为了躲避赑屃的攻击。
「赑屃这几天一直在附近几个省份来回移动,我们一直想弄明白它到底想干什么。」康佑明这次倒是没有藏着掖着,「直到它开始频繁进入大城市周边,我们才肯定它是在寻找塔。」
我们一起望向远处的雷峰塔,然后听到了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。
外面火光冲天,爆炸的气浪推得直升机偏离了航线。
他们在用导弹攻击石龟山。
石龟山在冲天的烟尘和火焰当中昂首嘶吼。
「康教授,你们现在是不是打算直接消灭赑屃?」
「是的,对它和死神病毒的研究已经基本上完成了。我们要在它引发其他严重灾害之前结束这一切。」
「康教授,你还记得上次给我们展示的石雕吗?」我似乎想明白了,「现代的科学技术可以提取病毒制造疫苗,那古时候呢?按照死神病毒的传播速度,我们的老祖宗早该没了!那时候被丧尸化的人又是怎么痊愈的?」
「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!」康佑明大声命令驾驶员,「快点离开这里!」
我攀着窗向外凝望。
石龟山的背甲已经被爆炸掀开了,露出的部分血肉模糊,血流如同瀑布一般四处喷溅。
但它仍旧拖着残缺的身躯,一步步向雷峰塔靠近。
「通知他们,进行第二轮攻击!」
在剧烈的爆炸声中,赑屃整个巨大的身子向着雷峰塔倒下去,犹如山崩地裂,瞬间把塔砸成了废墟。
眼镜咽了咽口水:「都结束了吗?」
白色浓雾瞬间把我们包围,直升机失去了视野,只能依靠卫星定位前进。
我忽然回想起了石龟山苏醒的那个夜晚,整个城市同样是被包裹在这样白色的浓雾里。
这一次我看得很真切,雾气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。
「教授!后面笼子里用做实验对象的丧尸,它们……」坐在后面的研究员急急忙忙报告,「就在刚刚,它们忽然全都死了。」
康佑明立刻命令:「所有人做好防护,立刻对空气样本进行取样!」
我忽然离开座位,冲向门口。
「秦皓!你要干什么!快抓住他!快!」
后面有无数只手试图抓住我,但我冲得太快了。
在空中的时间甚至还不够思考任何的问题,我就狠狠地摔进了浓密的丛林。
18
死神病毒爆发得如此突然,然后又在一夜之间彻底消失。
被死神病毒感染尸化的人们包括所有的变种丧尸,无论感染程度如何,都在白雾弥漫那一夜倒地死亡。
人类像是集体做了一个噩梦,然后又在朝阳初升浓雾散尽时集体醒来。
康佑明发表了他的论文,里面完全没有提到赑屃的存在,也没有提到对白雾的研究。
或许是他也没法研究明白吧。
康佑明提出死神病毒是一种来自自然的惩罚,在病毒活跃达到峰值的时候便会衰减和死亡。
我赞同康佑明的说法,但有一点他没弄明白。
地震、大水、山火,这些自然灾害就是唤醒赑屃的钥匙。
而那头沉睡的赑屃就像是地球自身的杀毒程序,当污染超越了地球可负荷的程度,赑屃就会被唤醒,四处去散播死神病毒,杀灭侵害地球的物种。当自然生态恢复平衡,杀毒程序就会执行另一项操作,停止传染,整机重启。
从浩劫里活下来的人,都跟着地球一起,进入了新的循环。
我以为我会死在丛林里,结果只是断了好几根的骨头。
我明明感染了丧尸病毒,却没在白色的浓雾中死去。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,始终没有答案。
后来我再也没听说过眼镜的消息,但我可以肯定,无论是死是活,眼镜都不会再回到属于他的日常生活里了。
一切都开始走上正轨,但是灾难刚刚结束,混乱是难免的。好多人连身份证都丢了,全都得重新办理。后面该补助的该补偿的也会慢慢安排上。
我趁机去了一趟莫叔的老家。
他家老木头柜子底下压着一份拆迁协议,下面还压着一张遗嘱,说他所有的家产都留给了儿子。
莫叔当初想留给莫山的,现在给了我。
我捧着遗嘱哭了。
邻居扛着锄头走过来,大老远地打招呼:「是莫山吧?你啥时候回来的?这么多年了,小屁娃长这么大了!」
「是啊,老叔。」我笑着招呼,「我是莫山。」
莫叔的儿子,我的房子。
我们的世界都圆满了。
(全文完)